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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少年黑眸透亮,帶著輕狂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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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少年黑眸透亮,帶著輕狂……

雲冉冉久久未能開口,雲諫,她竟然在此聽到了雲諫的名字,自從離開靈水鎮,她便再也未能打聽到他的消息。

關於這個少年,始終是一個謎團,那時候他功法出問題,突然不能吸收靈力,才死在了靈水鎮。

她一直想找到其中原因。

而且,雖然小景說少年死在了靈水鎮,可她沒看見屍體,她仍然抱有小小的期望,希望他並未死去,而是好好的在哪個不為人知的地方活著。

她實在沒想到能在這個地方得到他的訊息,大喜過望,激動的問:“你見過他?”

呂閑也激動:“當然見過,那人啊,見過便忘不了。”

雲冉冉連連點頭:“是啊是啊。”

一旁卿和不滿的輕咳了聲。

小柒則幹脆惱怒的瞪過去。

雲冉冉亦不甘示弱的瞪回去,還惡狠狠的道:“看什麽看,給我好好反省。”

小柒被噎的夠嗆,卿和便重新開心起來。

雲冉冉想的則是,先前每次了解到雲諫的曾經,都會得到一枚記憶碎片,雖然不知道那碎片有什麽用,但收集齊了總不是壞事,既然在此得到他的消息,那麽一定要想辦法了解那段過去。

她想起了一個關鍵的地方,便問:“你是什麽時候見到的雲諫?”

呂閑仔細想了想,回道:“約莫十年前。”

雲冉冉有些吃驚,雲諫是十數年前死在靈水鎮的,如果那時候死了,又怎麽會出現在龍霄宮?難道說,那時候的雲諫沒有死?後來活下來了?

於是她興奮的問呂閑:“雲諫那時候的事兒,你能同我詳細說說麽?”

呂閑道:“我同雲師兄其實接觸不多,與他接觸最多的,是藍藻。”

“你若想知道過去的事兒,可以試著問問他,他肯不肯說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
藍藻?

雲冉冉眼前立刻浮現出少年精致卻空洞的面容,她從窗戶望出去,發現暮色已然降臨。

如果她沒記錯,再過半個時辰,藍藻會被鎖在塔樓上唱歌,這是她能接觸到他的機會,想到這裏,她便同呂閑告別,帶著卿和與小柒出了酒樓,直接去了中央廣場。

這會兒暮色霭霭,夜明珠已經亮起一簇簇光,中央廣場行人如織,都在等待著少年歌者。

雲冉冉在一處賣桃酒的小鋪子前尋了座,叫卿和與小柒同她一道坐下,又買了三杯桃酒,一人塞了一杯。

片刻之後,塔樓上微微亮起了光,雲冉冉擡眸瞧,便見敖桀牽著藍藻脖子上的鎖鏈,將他帶到了塔樓中央。

藍藻身上有傷,因著皮膚蒼白,那傷便愈顯,他手腕和脖頸都扣著沈重的鎖鏈,接觸的皮膚都磨破了,有殷紅的血流下來。

敖桀粗魯的拽著鎖鏈,一一扣在塔樓之上,他將他推進水缸裏,要他化為原身,他就是惡意的想要他記住自己卑賤的身份。

少年一直順從的表情浮現出痛苦,但還是聽話的化出了鮫尾。

敖桀抓著他的頭發,將他拽到面前,獰笑著道:“忍耐啊,還有兩天了。”

“為了你娘親,你要好好的討我歡心才可以。”

“希望近在眼前。”

少年身體微微顫抖,順從的點頭。

敖桀松開他,從塔樓離開了,少年咳出喉嚨中的血沫,開始對著大海歌唱。

月亮浮在海面之上,灑下粼粼銀霜。

少年的歌聲如海浪般飄向到不了的遠方。

雲冉冉看的有些癡。

卿和笑道:“師妹總是撿些阿貓阿狗回家,怎麽,小魚兒也要帶回家麽?”

雲冉冉有些哀怨:“我想撿,他不跟我走呢。”

小柒憤憤然:“你有阿貓阿狗還不夠麽?”

雲冉冉斜睨著他,不滿的道:“怎麽夠?貓兒不聽話,總是發脾氣,還會扔別人的東西,你看小魚兒多乖。”

小柒別開臉,氣的臉通紅。

雲冉冉便又扭頭去看藍藻。

卿和飲下杯中酒,忽而覺得哪裏不對,這樣一來,那他豈不是狗……

心神一動,便對上小柒冷冰冰的目光。

少年面無表情的開口:“你是真的狗。”

卿和:……

就在這時,少年的歌聲停了,原本安靜的四周也逐漸恢覆喧囂。

一陣風動,少女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。

·

敖桀早已離去,塔樓上清清冷冷,只有鮫人少年受難一般的停留。

他泡在骯臟冰冷的水中,頹然垂下眼睫,正如往常一般,痛苦的等待天亮之時,身旁忽而傳來嘆息之聲。

他一扭頭,看見了酒樓裏見過的那個小姑娘,她坐在塔樓邊,晃蕩著小腿。

她望了他片刻,笑瞇瞇的開口:“我能向你打聽一個人麽?”

他重新低下頭,沒有回應。

雲冉冉便道:“雲諫,我想向你打聽雲諫,我聽聞你曾見過他。”

一直溫順麻木的鮫人少年忽而擡起眼,有些驚訝的看向她。

雲冉冉瞧這神色,知道有戲,立刻追問:“能同我說說麽,你們的過去?”

藍藻看了她半晌,沒有回答,而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:“你覺得我這個人如何?”

他這個人如何?

雲冉冉想了想,懦弱、天真、麻木,明明有人願意搭救,卻不願意面對,為了完成與娘親並不值得的約定葬送自己,成為玩物。

大約是她不喜歡的那類人吧。

但她沒有說出口,她望著他的臉,有些猶豫。

鮫人少年卻似看穿了她的為難,他笑一笑,輕聲道:“他就是這樣說的。”

雲冉冉楞了一下。

少年的鮫尾撥弄著水流,音色格外美。

“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,他就對我說,你啊,真討人厭。”

“懦弱、逃避、麻木,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你。”

啊這,沒想到會聽到這個,雲冉冉有些不好意思。

藍藻卻搖搖頭,示意沒關系。

他擡眸望向遠處寬闊的海面,想起了與那個人初遇的時刻。

那時他母親剛去世,他被扔進了海邊礦場,得了把銅鎬,沒日沒夜的勞作,沒有吃食,沒有休息,身體虛弱,皮膚潰爛,敖鋒興致來了,還會帶人來礦場羞辱他,過著狗都不如的日子。

他那時候想的就是死去,就在他尋了個僻靜地兒,準備用銅鎬紮進自己喉嚨的時候,碰見了少年雲諫。

雲諫比他大些年歲,臟兮兮的抗著銅鎬,手裏還抓了一個灰不拉幾的網,經過他的時候,驚喜的問:“你也是來抓魚的麽?”

抓魚?在這朝不保夕的礦場,他還有興致抓魚?

他沒好氣的瞪向他:“我不是!”

少年撓撓頭發,笑著道:“哦,那要不要一起?”

誰要跟他一起黑燈瞎火的抓魚啊,他要死,他氣的不輕,一頭悶進黑暗裏,他不想跟這個人多說一個字。

誰知他不依不饒的走上來,一把拽住他的手腕,將他拖了出來。

他更氣了,怒道:“你別多管閑事,我用不著你管……”

他話還沒說完便被他打斷了,他將他拽到月光下,目光冰冷的道:“誰管你死活,不過既然你都打算死了,那死前做個好事兒吧。”

他一怔,那少年便將他一路拖到海邊,隨後指著深海道:“你是個鮫人吧?那水性肯定好,給我下去撈幾條魚兒,他們不給吃的,我都快餓的啃石頭了。”

他氣急敗壞的瞪著他。

少年眼一瞇,蠻橫的道:“快點,不抓幾條魚不準死,抓了就放你走。”

他氣的眼淚都要掉出來,什麽人啊,他的命太苦了,都要死了還被逼著下海撈魚,這海邊礦場都封在結界裏,魚兒幾乎沒有,他得撈到什麽時候。

可他反抗不了,這少年瞧著瘦削,可是力氣大的驚人,他紅著眼眶跳進水裏,一肚子委屈。

那少年在海邊支了個小型木架,怕被發現,沒敢點火,支著腮幫子等他。

他苦命的找了一個時辰,才撈上來一尾小魚,瘦了吧唧,滑不溜丟,他頂著海藻從海裏出來,那少年哈哈大笑。

後來看見他掌心中拇指粗細的小魚兒,也笑不出來了。

兩個人苦哈哈的蹲在海邊,少年看著自己搭的小型木架,愁眉苦臉,覺得自己多少小題大做了,他抽了一只小木棍,點燃了插進沙中,然後開始烤小魚。

那點兒大的小魚一會兒就烤好了,還挺香,他坐在少年旁邊,留下了不爭氣地口水。

少年卻沒有一絲一毫要分給他的意思,他多日未曾進食,忍不住看向小魚。

少年冷漠的道:“你都要死的人了,吃了浪費。”

他氣惱不已,起身要走,少年一把拽住他,無奈道:“好好好,分你一半。”

他不爭氣的接過那半條小魚,忽而很難過,眼淚吧嗒吧嗒直掉,吃也吃不飽,活過今天又能如何?

幹脆不吃了,擡手將小魚扔進沙裏,起身要走,雲諫攔住他,問:“怎麽了?”

他只道:“不用你管。”

雲諫從沙地裏撿出那半條小魚,擦擦幹凈,就往嘴裏丟。

他嫌惡的道:“這麽臟了你還吃。”

少年笑著將小魚丟進嘴裏,兩三口便吞下肚:“不吃飽怎麽有力氣?”

他譏諷道:“有力氣做什麽?挖更多的礦麽?”

少年神秘的笑道:“越獄!”

他一驚,隨後嗤笑道:“越獄?你憑什麽?你知不知道看守的是敖桀的精銳部隊,根本不可能逃出去。”

少年道:“總要試一試。”

他冷笑道:“有什麽好試的?失敗了只會更慘,他們那麽強,根本鬥不過的,何必自討苦吃。”

少年一怔,目光逐漸冷下來。

他亦跟著一頓,楞楞的看著他。

片刻後,少年輕笑了聲,嗓音冰冷。

“你啊,真討人厭,懦弱、逃避、麻木,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你。”

他聽了這話,眼圈一紅,氣道:“本來也不要你喜歡,我都說不要你管,是你硬拉我來的。”

他說完氣的不輕,轉身便走。

身後傳來少年嗤笑的聲音:“膽小鬼。”

他停下腳步,攥緊手中銅鎬,他才不是膽小鬼,他都有必死的信念,他懂個屁!

少年慢悠悠的道:“想死的人還會被別人要挾,想死的人還想要從別人嘴裏要半條小魚,想死的人還廢話這麽多?”

他一滯。

少年笑嘻嘻的道:“你啊,難道不是在向我求救麽?”

他心頭一震,眼淚便忍不住落下來,壓抑著哭聲道:“我沒有。”

少年走過來,冷聲道:“你啊,不敢死也不敢活,不是膽小鬼是什麽?”

他頓了頓,笑了。

“人生在世,總要選一樣吧?”

人生在世,總要選一樣?他眼淚撲簌簌直落,他什麽時候有過選擇權?

他擡眼看向他,哽咽的道:“你以為,我喜歡自己麽?”

“我也恨自己懦弱,恨自己不抗爭,可是我有什麽辦法?我害怕。”

他拉開他的袖子和褲腿,上面全是陳舊的傷痕,一條一條遍布全身。

“反抗就會被打,被關進籠子,餓很多天,用盡全身的力氣去道歉,才能小心翼翼的活下去,我要怎樣長成一個瀟灑的大人?”

少年沈默片刻,認真道:“我帶你走,你跟我走麽?”

他一怔,用力搖頭:“我走不掉的,敖桀、敖鋒都不會放過我。”

少年又問:“我帶你走,你跟我走麽?”

他不明白他怎麽回事,氣惱道:“你怎麽聽不懂別人的話,我不是說了麽?我走不掉,他們不會放過我……”

少年打斷他:“我在問你,你想要如何。”

他楞楞的看著他,從小到大,從沒有人問過,他想要如何,因為不被在乎,便從未奢望。

他想要如何?

他光想想,眼淚就掉下來。

他一邊擦眼淚一邊道:“我想要,去大海的那邊看看。”

“我想要,不用住在籠子裏,可以自由的活著。”

雲諫一把握住他的肩膀,認真道:“一起越獄吧,你要去的地方,我帶你去。”

那時候,他深深的感動了,覺得這家夥真是天神下凡,鼓起畢生的勇氣點了頭。

直到後來商討計劃的時候,才發現有些不對。

他們兩貓在一起看殘破的礦場兵力分布圖。

雲諫指著圖中的標記,認真道:“這裏看守有三人,我對付不來,我們得再聯合礦場裏的其他人。”

他有些懵,轉過臉看他:“三個你都對付不了?這不過是普通低階修士啊。”

雲諫撓撓頭,嚴肅道:“打不過。”

他炸了,搖著他的肩膀,氣道:“你普通低階修士三個都打不過,你還好意思說越獄?那要怎麽對付敖桀和敖鋒?你在騙我?”

雲諫嘀咕道:“我沒騙你,我吧,從前是頂頂厲害,別說一個敖桀,就是敖氏一族,我都能一劍劈了,但現在出了岔子,用不了劍。”

他氣的眼眶發紅,他真是信了他的邪,沒想到這人是個騙子。

“你真是信口胡說,枉我信你。”

少年無奈道:“沒騙你啊,我吧,之前在一個叫靈水鎮的地方死了,後來不知道為什麽沒死幹凈,又活過來了。”

“這事兒至今是個迷,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怎麽回事。”

“活過來之後,我發現我的功法出了大問題。”

“我若是使劍,就會逐漸丟失自己,就好像人性的部分被劍吞噬一樣,變得暴虐嗜血,見一個殺一個。”

“所以我不敢使了,不是我吹啊,我這人做什麽都厲害,要是做起壞人來,那也是毀天滅地般的可怕。”

“我不想成為自己最討厭的人,所以不能冒險,你懂吧?”

他氣的腦殼疼,惡狠狠的道:“我懂個屁。”

雲諫也不生氣,又指著一處道:“這裏藏著各個監牢的鑰匙,是個海下密室,只有你能下去,就拜托你了。”

他略略一想,明白了,說話的聲音都在抖:“所以你帶著我,根本就只是要我幫你取鑰匙?”

少年沒回答,看了他片刻,笑著問:“所以,你同意了麽?”

他說不出話,這人是個騙子啊,他連普通修士都打不過,他只是想騙他幫他取鑰匙而已,取完鑰匙,可能就會直接拋棄他,畢竟沒人願意面對敖桀的怒火。

他不是沒被騙過……

下場格外慘烈……

他看向遙遠的海平面,無邊無際,他也偷偷想過,能在有生之年跨出這座牢籠,能不用小心翼翼,自由自在的活著……

他攥緊手指,嘴唇咬到發白,終於開口道:“好。”

少年揉揉他的頭發,笑的格外溫和:“我現在喜歡你了。”

他微微一楞,忽然又有點想哭,一方面覺著自己跟著個騙子孤註一擲很可笑,一方面又覺得還好有個騙子,至少這個時候,讓他覺得人生有希望。

後來雲諫當真開始隱秘聯合礦場的其餘人,補全警戒路線,偷偷準備充足的兵器。

在他細致計算兵力的時候,他問過他,明知道敵我懸殊,為什麽還這麽拼命?

彼時他正將樹枝叼在口中,瞇著眼看羊皮卷,他回道,想活下去當然要拼命啊。

他又問,可是你都不能使劍了,你從前那般厲害,會甘願做一個普通人麽?

少年笑道,普通人也很好。

他想了想,問,那你是怎麽被抓進海邊礦場的?

少年有些尷尬,輕咳了聲,我從前愛管閑事,有不少仇家,個個恨我入骨,我又不使劍了,就被抓了……

他吃驚的看著雲諫,別看他說的輕描淡寫,若真如他所說,他從前那般厲害,那他的仇家可都不是簡單人物,他一朝失去修為,面臨的可不是死去這麽輕松……

那些大能修士,折磨人的法子可太多了……

他忍不住看向他,少年盤膝坐著,同羊皮卷較勁,眉宇間盡是朝氣,他都不會害怕麽?

一定是胡說的吧?沒有人能在這種境況下像他這樣輕松……

而且,他還說他使劍很厲害,因為會變得暴虐嗜血才不用,哪有人這樣?都被抓進海邊礦場九死一生了,還不用劍?

果然是個騙子吧!

他默默看了他片刻,眼圈忽然一紅,騙子就騙子吧……

這世上,也就只有這個騙子說會帶他走。

他平白的,還有些感動。

月光漸漸隱進雲層,藍藻收回目光,沖雲冉冉笑了笑。

雲冉冉聽的正入神,便著急問:“後來呢?”

藍藻道:“後來,他帶大家從海底挖了密道,又不知從哪裏搞來了避水丹,竟真的將一幫人帶出了牢籠。”

“原來他真的不是騙子。”

“大家歡天喜地坐船逃離,他在一艘木床上朝我招手,叫我與他一同去海的另一邊。”

藍藻垂下眼眸,輕聲道:“我原本也想走的,可是敖鋒找到我,說只要我肯留下來,就給我娘親一個名份。”

“她雖然待我不好,可畢竟是我的娘親,這是她生前最看重的東西,我想替她完成。”

雲冉冉問:“那雲諫呢?他也同意你留下麽?”

藍藻苦笑道:“他不同意,可這畢竟是我的決定,他也沒辦法。”

“那雲諫後來去哪了?”

藍藻看向海面,輕聲道:“不知道,但一定去了很遠的地方,他說想看不同的風景,遇見特別的人。”

“他那樣的人,一定在某處瀟灑的活著,飲最烈的酒,玩最快的劍,過最痛快的人生。”

雲冉冉亦望向海面,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少年。

他一定……活的比誰都灑脫,笑的比誰都快活……

縱馬天涯,快意恩仇,每一道傷痕都是一個動人的故事。

·

中央廣場上只剩零星的行人,世界逐漸沈入黑暗。

雲冉冉已經離去多時,鮫人少年依然被鎖在塔樓之上。

他出神的望著海面,望著望著,眼圈便紅了,同少年的相遇,是他這輩子都難以忘卻的曾經。

那時候,海浪就如同今日一樣溫柔。

·

讓他沒想到的是,雲諫竟然真的完成了他的計劃,成功將大家從密道帶出了礦場,他還細心的備了幾條小船,連數量都考慮周詳。

他大為吃驚,實在不明白他為何可以做到如此不可思議的事兒,他只是笑笑說,以小博大,自然要謹慎,往後你跟著我,我教你。

他覺得自己學不會,但跟著他這件事,讓他很開心。

大家快速又井然有序的登船,眼看就要起航的時候,事跡敗露了。

有人禁不住誘惑,背叛大家,前去通風報信,敖鋒帶著大量的守衛和修士前來抓人。

敖鋒本體是水龍,擁有操縱海水的力量,一時間平靜的大海洶湧翻騰,雲層漸漸聚集,暴雨傾盆而下,狂暴的海風從遙遠的地方刮來,席卷一切。

小船瘋狂搖晃,木制船底發出吱嘎吱嘎的碎裂之聲。

船上的眾人都開始恐慌,有些膽小的已經害怕的哭出聲來。

這只是敖鋒而已,敖桀還未出現……

大家都會死的。

他尚未登船,看著眼前的一切,絕望又恐懼。

雲諫站在船沿,在暴雨中朝他伸出手,大喊著:“上船。”

他哆嗦的手腳都用不上力氣,但還是用盡全力沖到了船邊。

敖鋒已經追到身後,他身後跟著一排排精銳士兵,各個手持長戟,他一揚手,長戟便結成精妙陣法,無數雨水化為水箭朝其中一艘小船射去。

水箭快而鋒利,密密麻麻瞬間便將小木船紮成篩子,那小木船頃刻間便崩成了碎渣。

還是雲諫眼疾手快,將船上的人一把拽上自個兒的船。

但眾人的臉色都白了,敖鋒就是在告訴他們,在絕對的力量面前,一切都是枉然。

敖鋒冷笑道:“瞧見了麽?你們的生死不過在我一念之間。”

“不過我今日心情好,給你們一個選擇。”

眾人被雨水淋的濕透,個個發抖的看向他。

敖鋒指了指鮫人少年,笑著道:“你們不要讓他上船,當著他的面離開,我就放你們走。”

藍藻的臉色一瞬間蒼白如紙。

他就站在船邊,只消一步便能上船,他顫抖的看向船上的人,他們在暴風雨中脆弱如浮萍,個個傷痕累累,枯瘦如柴。

他們亦看向他,目光中有哀求、有怨恨、有憤怒、有不忍,個個覆雜。

他記得,那個靠在船舷邊的高個子,已經有數十年沒見過他的娘親,他之所以跟著一塊兒越獄,就是為了回去看他娘親一眼……”

旁邊那個瘦小的女人,比男人還堅韌,她說她孩子還小,需要她,她一定要活著出去。

他沒有娘親,沒有人需要,好像就此死去也沒關系。

他臉色發白,搖搖欲墜。

他伸出的手懸在空中,只消再用力一點,就可以扣到船身,可是……

指尖一蜷,眼淚忍不住掉下來。

反正自己也活不下去,不如讓他們……

就在這個當口,他聽見了一聲怒吼:“上船!”

他一擡頭,看見了那個瘦小的女人,她拼命朝他揮手,著急的大喊:“楞著做什麽啊,上船啊,你不是要去海的另一邊嗎?快啊!”

他一怔,眼淚決堤而出。

緊跟著那個高個子男人也跟著大喊:“老子才不是貪生怕死之輩,上船!快上船!”

這世上,原來真的還有在乎他的人,他哭的泣不成聲,一擡眸,便對上少年肆意的笑臉。

他用力朝他伸出手,大聲喊道:“藍藻,上船!”

那只手穿透雨幕,停在他面前,很近,近到只要他伸手,就能緊緊握住。

他擦了一把眼睛,用盡全力握住了那只手,隨後一股大力湧來,他便被拽上了船。

一切都快的不可思議,他還沒反應過來,腦袋便被一只手摁住,用力揉了揉,他茫茫然擡頭,對上了雲諫溫柔的黑眸。

“做的好啊,藍藻。”

他淚眼朦朧的看他。

少年咧開嘴角,擡手指了指前方。

“我們,起航了。”

他擦擦眼淚,用力點了點頭。

船上的眾人在雲諫的指揮下開始忙碌,雲諫則在船體周圍啟動了防護陣,勉強抵擋住了敖鋒的進攻。

在眾人的努力下,小船終於起航,向大海深處移動。

今夜的大海格外狂暴,電閃雷鳴,厚厚的雲層壓在頭頂,讓人心生絕望。

他不斷的往靈石上輸送自個兒微弱的靈力,加固著防護罩。

他看見雲諫站在船頭,狂風卷動著他的衣衫,他卻絲毫不懼,眼眸裏都是躍躍欲試的興奮。

“藍藻,你見過這種天氣麽?”

他哆哆嗦嗦的說沒有。

少年黑眸透亮,帶著輕狂的笑意。

“那你可要好好看看,往後可很難再遇到了。”

他不知道他為何可以這般瀟灑,但莫名被他感染,也跟著興奮起來。

少年擡手一指。

“藍藻,你瞧前方,我們要穿過這場暴風雨,去往那處。”

他順著他指的方向仔細一瞧,便發現,在黑雲壓頂的地獄中,也存在一線希望。

烏雲密布的盡頭,是一線平靜的海域,那是敖鋒影響不到的範圍。

那裏有溫柔的月光,平靜的海和要去的彼岸。

只要能避開敖鋒下一波進攻,他們應該可以進到那處。

敖鋒見這群人不遂他意,已經氣得開船追了上來,那船黝黑高大,與其相比,他們的船小的如同螻蟻,仿佛輕易就能被碾碎。

他仰起頭都看不到最高處,這要如何避開?

就在這時,船身一陣搖晃,到處響起爆裂之聲。

原是密密麻麻的光矢兜頭罩下,防護罩不堪重負,瞬間破碎,那些光箭便沖進了人群之中,人人被炸的血肉模糊,慘叫聲不絕於耳。

他也挨了一箭,胳膊幾乎被當場炸斷,他咬牙忍著,這才驚恐的發現,船板不少處都被炸穿,已經開始滲水。

他踉蹌著找來木板去堵,正與瘦小的女人撞上,她眼睛裏噙滿淚水,手上死死抓著一塊木板,拼命的往漏水的地方釘,一邊釘一邊發抖。

他上前幫她按住,她茫茫然擡起頭。

他想起這女人是第一個叫她上船的,若不是她……

眼下被逼到這種絕境,如若他不上船,他們興許已經……

他忍不住落淚,哽咽道:“對不起。”

那女人拼命釘著木板,用褐黑色的眼睛望著他,咬牙道:“用不著道歉,不是你的錯,我們一定會活著出去。”

他一時五味陳雜,正想再說些什麽,卻見那向來堅毅的女人露出了驚駭的表情。

那雙褐色眼眸裏倒映出璀璨的白色光點,隨後那光點便愈來愈大。

他嚇得全身發抖,立刻轉頭看去,當場驚駭的跌坐在地。

就見那高大巍峨的船頭上,數百精銳正將長戟排成詭異的陣法,陣法上方璀璨白芒連接成片,凝成了一柄巨大的三叉戟,雷鳴風雨都依附其上,威能之大幾乎撕裂蒼穹。

那枚白色三叉戟正在不斷的吸收靈力,還在不斷的壯大。

那到底是什麽啊!

他渾身發抖,哆嗦的說不出話,身旁的女人終於露出絕望的表情,眼淚滾滾而落。

船上的眾人俱看到了這個發光的恐怖武器,都恐懼的忘了手上的動作。

絕望在船上蔓延,有人禁不住開始痛哭。

敖鋒得意的站在巨輪前端,獰笑道:“人啊,總要為自己的錯誤選擇付出代價。”

天幕上一道閃電劃過,照亮了巨大的三叉戟,尖頭直沖著他們,他毫不懷疑,這玩意兒砸過來,這片海域都會被蒸發。

要怎麽辦,要怎麽辦,他想鎮定下來,可眼淚卻絲毫不受控制,如若他方才沒有上船的話……

那他現在下船還來不來得及?

他如果去跪著求敖鋒……

船身搖晃的格外厲害,一船的人都起起伏伏,他手腳並用攀住身旁的柱子,在人群中搜尋雲諫的身影。

人人慌亂、絕望、死寂,那都不是他,他一定有辦法,那人總是……

他瞳孔一縮,終於找到了雲諫,就見他正一腳踩在船沿上,不知從哪裏弄了塊磨刀石,一本正經的磨劍。

……

他在幹什麽啊!

他氣的都忘了痛苦,沖他喊道:“你這時候才磨不覺得晚了麽?”

少年認認真真的磨了片刻,將那鋒刃磨亮,隨後站起身,食指中指就著雨水劃過劍鋒,劍刃的光便映在他鋒芒畢露的眼睛上。

少年將劍扛上肩頭,裂開嘴角:“成了。”

他氣到無語:“成什麽成啊。”

少年擡腳往船頭走,嘿嘿一笑:“我去砍了它。”

他痛苦的閉上眼,原來這家夥這麽瀟灑其實是因為蠢啊……

他這點修為,帶一把破劍,憑什麽砍那艘深海巨輪啊,憑什麽對抗三叉戟啊……

他想拉住他,少年卻走得極快,他輕輕一躍,便跳上了船頭的圍欄。

大家的視線不由自主的集中在他身上。

原本以為他會有什麽辦法,沒想到竟這麽胡鬧,都這種時候了,怎麽還……

那根本不可能。

雨下的愈發大,似乎要將一切淹沒。

敖鋒瞧見那個不知死活的少年,笑的幾乎背過氣去,哪裏來的蠢物啊,居然妄想蚍蜉撼大樹,敢如此挑釁他,一定要讓他知道厲害。

三叉戟終於凝聚完成,通體紫雷環繞。

敖鋒大喝一聲:“放。”

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嗡鳴,那枚巨大的三叉戟便毀天滅地般的朝飄搖不定的小船沖來。

聲勢浩大,挾雷霆威能。

小木船艱難前行,在這沖擊之下幾乎當場碎裂。

眾人站立不穩,紛紛倒地,胡亂抱住身邊的東西便死死抓住。

女人捏著一只小鞋子痛哭出聲,男人拿著木板,望著到處都漏水的小船,發現根本無從補起,絕望的掉眼淚。

他什麽都忘了,只是拼命的往船頭沖,他想把少年拉回來,可是雨水濕滑,狂風驟雨,他根本無法接近他。

就在他艱難跑到船頭的剎那,三叉戟終於到了面前。

一切仿佛靜止,痛苦浮現在每一個人的臉上。

那是一輪無法撼動的滿月,所照耀之處皆灰飛煙滅。

他朝前方伸出手,哭著大喊少年的名字。

就在這萬籟俱靜的時候,在所有人的痛苦與淚水中,少年輕笑了聲。

“聽到了。”

“別怕,我砍了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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